原标题 二线快递迎来“至暗时刻”

来源 界面新闻

记者 杨霞

3月12日,快递小哥李君将一封招商银行信用卡文件派送给客户,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他送的最后一单。同一天,如风达快递官微突然发布了一条暂停业务的声明。

李君的微博昵称叫“如风达快递小哥”,那是他特意改的,准备用来记录自己工作的趣事。在如风达工作三年,比起以前在工厂的日子,他很知足。

做快递员时间更自由,李君每天配送的业务量平均不到80件,根据客户以及包裹大小的不同,每单提成在1.5-3.5元之间,而且公司每个月缴纳含社保在内的五险……这些待遇在快递员群体中已属十分难得。去年下半年,他开始多了一份亚马逊中国的配送业务,月收入有时可过万。

对2019年的工作,李君充满了希望。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在微博更新趣事,就等来了公司暂停业务的消息。

“留给二三线快递的时间不多了。”尽管这句话总被业内人挂在嘴边,但二线快递的局势还从没有像刚过去的3月这么残酷。

2019年3月,媒体曝光原安能快递部分加盟商开始维权讨要加盟费及损失。此前安能物流称,为聚焦快运主业,决定将安能快递转型升级为安锐速运。

2019年3月11日,如风达快递宣布暂停业务。此后被爆出二次“卖身”生变,前后两任股东就股权协议未达成一致,数千名员工及供应商被拖欠款项。

2019年3月13日,收购全峰快递的青旅物流母公司——中青旅实业被媒体爆出借“国企”身份融资获得贷款无法偿还后,其中一位债权人申请破产。

2019年3月26日,国通快递的“停工放假通知”流出。国通快递自称2018年下半年以来经营困难,严重亏损,目前已经处于停工状态,预计未来依然长期处于停工状态。

坏消息接踵而至,二线快递迎来了至暗时刻。

生存空间被压缩

回想起看到如风达官方那条微博时的心情,李君依然在感叹:“在那天之前,我真的没有想到如风达会倒。”

不仅是李君,对于许多如风达员工来说,公司暂停业务的声明事先没有内部通知,令人措手不及。

蔡星和如风达结缘已久:在2013年受到老乡、当时如风达总经理李红义的感召,他从凡客诚品质检部门来到如风达,先从快递员做起,后来又去天津建立站点。

和京东物流一样,如风达属于中国最早的一批电商自建物流企业,伴随着凡客诚品的业务衰败,几经易主,期间被中信产业基金接手。

不同于以电商小件为主的“通达系”,如风达专注落地配业务,在国内核心城市以直营制为主,服务的企业包括小米、亚马逊、招商银行、中国移动等大公司。

“看起来我们服务的都是大企业,但是每一个客户提供的业务量都不多。”蔡星坦言,先后经历企业易主、创始人离开、业务调整,一直没有出现可以支撑业务发展的核心客户。2018年,他所在的站点覆盖半个天津东丽区,可是平均下来每天只有500-600单。

“工作时间自由,每天业务量平均不到80件。”这种在李君眼里比较满意的状态,恰恰暴露了二线快递业务量“吃不饱”的问题。因为天津整体业务量不够,养不起更多的快递员,所以如风达站点分布疏松,一个区只有一两个站点,配送范围相对大很多,往往又会影响到末端配送时效。

李君无奈称:“如风达的货物比较少,配送员也不多,每一个配送员的服务覆盖范围比其他快递小哥大多了,又要求一一送货上门,所以有时比其他公司慢。”

如风达在上海的业务量稍多一些,但是也远低于其他大型的快递公司。以同样作为直营制的顺丰对比,在快递员日均业务量相差不太大的情况下,李君所在的上海如风达闸北站有6个配送员,而周围有接近20个顺丰快递员。

如风达只是二线快递的一个缩影。

快递物流咨询网首席顾问徐勇认为,其实业内对二、三线的划分的不是很精准,它就是一个中小快递的概念,是相较于头部快递企业而言的,后者主要指已经上市的顺丰、三通一达(中通、圆通、韵达、申通)、百世以及德邦等。

快捷快递、国通快递、全峰快递、天天快递、优速快递、安能快递、速尔快递、跨越速运、宅急送、如风达快递,这些二线快递名单上的公司,平时个人消费者使用率相对少,反而是其中一些家的负面消息曝光率越来越高。

市场份额低还导致了品牌知名度不够高。在一篇关于国通快递的报道下,一位读者留言吐槽其服务糟糕,其实是误将国通认成了圆通快递。更有大量自媒体在撰文例举宅急送发展局面时,将其与肯德基宅急送混为一谈。

昔日,这些企业或曾和顺丰、三通一达站在同一起跑线,例如宅急送、快捷快递、天天快递;或曾在业内小有名气,被誉为行业黑马,例如全峰快递;或背靠资本实力雄厚,例如国通快递、速尔快递。如今,普遍面临品牌无人识、业务量少、市场份额低的困境。

如今的快递业,不同于快运、冷链等其他细分的物流行业,已经是一片红海市场,陆续上市的一线快递企业借助资本、规模效益,已经和二线快递拉开巨大差距。

据国家邮政局最新数据显示,在2019年一季度,快递与包裹服务品牌集中度指数CR8为82,同比提高1.3。换言之,快递行业规模最大的前八家企业占据的市场份额已经有82%,而剩下的中小快递企业只能抢食不到18%的市场。

一般如果一个行业CR8只要大于等于40,则该行业则视为寡占型,而快递行业的CR8还在呈现上升趋势。

毫无疑问,未来留给中小快递的生存空间还会被进一步压缩。

同质化必死

快递物流行业专家赵小敏认为,二线快递如今的颓势,从2015年开始有了预兆。

不过,直到2017年业界黑马全峰快递被青旅物流收购,此后业务实际陷入停摆。那时,许多业内人才有了危机感,不少企业开始积极转型、自救。

“太快了,快捷倒得太快了。虽然那时候我们都知道二线快递都不好过,但谁都没想到快捷会这么快倒下。”昔日快捷快递总部员工陈放心中始终意难平。2018年上半年,快捷快递发布公告宣布暂停网络,他是最后一波离开的人。

在陈放心中,当时快捷的掌舵人吴传龙,来自“中国快递之乡”桐庐,是申通快递董事长陈德军的兄弟,是昔日中通快递的副总裁,在快递江湖拥有无数拥趸者。怎么能突然倒下呢?

资料显示,快捷快递创办于1997年,早期在华南地区一度发展比肩顺丰,业务以商务件快递为主。2012年年末被吴传龙收购重组,转向与“通达系”类似的电商小件模式,此后也获得了数亿元融资。

“吴董事长接手以后,对快捷的投入很大,几乎一年一个变化,每年的件量都在高速增长。”2006年加入快捷快递的一级加盟商王强告诉记者,在2015年-2017年春天,快捷快递的发展形势很好,依托当地繁荣的花木电商业务,他的网点每日业务量接近3万票,年收入最高达近200万元。

到了2017年,快捷快递高调宣布和申通快递展开合作,积极转型快运业务。王强认为,这原本是一个好事情。“当时我也和吴董事长聊过,他说要转型,希望旗下四五千个网点可以换种方式生存下来,快捷在小件快递市场根本没有办法跟通达竞争了。”

然而4个多月过去,申通和快捷的合作并不顺利,总部传来的消息也很混乱,去年清明节假期,再也坐不住的王强驱车赶到了快捷快递在上海的总部大楼。跟一些高层聊过后,他立即宣布第二天停止揽货。

不久,快捷快递发布了暂时停网的通知,与申通快递的合作也宣告破裂。

对比一线快递网点,王强说:“他们的网点不仅业务量更多、网络覆盖率更高,而且有钱投入更多大型智能分拣设备,每一票件的成本压得更低。我们从网点到总部的综合实力都跟不上,怎么和人家比?”

这背后反映出快递行业严重的同质化问题。不管是快捷快递、全峰快递、天天快递,还是国通快递、安能快递等,与现在消费者更为熟知的“三通一达”,在模式上没有任何本质区别:都定位于全国性网络,采取网点加盟制,业务以电商小件市场为主。

赵小敏分析指出,快递企业起网几乎都靠加盟制度,当地好的市场资源早都被“通达系”占了,二三线快递企业的资源投入程度跟不上,管理经验跟不上,没有竞争力。如果采取直营制度起网,那么又需要充足的资金,做差异化的市场定位,也不容易。

烧钱的买卖

“经营困难,严重亏损。”——国通快递的停工放假通知中这句话,几乎可以代表了如今二线快递的普遍现状。

究其原因,在中高端赛道,顺丰以商务件为主,有服务口碑的壁垒,综合实力优势明显;在中低端赛道,“三通一达”以电商小件为主,尽管价格战未停下,通过科技投入等手段更好管控成本,可以做到薄利多销。与此同时,二线快递不仅没有业务量,难以发挥规模效应,还面临着低价格、高成本负荷。

以如风达为例,自从成立以来,如风达经历了数次转型。在2013年其实际控制人变更为中信产业基金(下称“中信”)后,一度从单向的落地配业务转型到既做配送又做揽收的业务模式。然而,却一直在赔本赚吆喝。

蔡星告诉记者,2015年到2016年是公司业务高速增长期,那期间给当当网送货,每票收入为3.7元,其中每单给配送员提成是3元,再加上公司还要承担房租、水电以及其他人力成本等,送一票货就要亏损0.3元。他认为,中信一直在烧钱,是希望如风达先把规模做大。直到2017年,康勇上台,取消揽收业务,又砍掉了部分亏损业务,再次回归专注于落地配业务。即使如此,也只是减少每年的亏损金额而已。

在这种转型中,如风达失去了突围的机会。在蔡星看来,如风达的网点覆盖程度不及预期,业务规模难以增长,中信将如风达卖给通用物流,是想故意把“烂摊子”甩掉。

到2017年年末,行业市场形势大变。

头部快递公司先后完成上市,资本风口转移,二线快递公司与一线快递公司之间的资本差距已成为难以逾越的鸿沟。一方面,二线快递公司的发展的不被资本看好,融资越来越难,反过来制约其发展;另一方面,头部快递企业不仅可以利用自身上市公司的渠道募资,还往往能获得更多资本的认可,例如近两年阿里巴巴先后巨资入股中通、申通。

“顺丰、三通一达都上市,市场的大门就已经对二线快递关起来了。无论怎么转型,没有资本都能难。”王强认为,不管是维持快递网络、负担人力成本、投入设备、提升科技……一切快递企业之间的竞争,最终都离不开资本的比拼。

在2017年下半年,王强感受到了快捷快递开始走下坡路。

快捷快递总部下发通知,要取消免费转件。在他和总部管理层、其他加盟商沟通时,发现很多省区不愿意接受免费转件,一些发往不能到的地方的快件甚至被退回了。

王强在快递行业经营多年,深知二线快递公司的货量不多,难以养活一些偏远地区的基层快递网点,因此网络覆盖率往往不如一线快递公司。在一些偏远地区,这类快递公司只好委托同行并网配送。在此之前,快捷总部一直是采取补贴政策。那时,他敏锐地意识到“总部可能出现了资金压力”。

事实上,快捷快递此前已经一直在亏损,快捷快递内部也采取了一些开源节流的措施。据一位原快捷河南加盟商透露,快捷曾在2016年11月动员加盟网点直接和总部财务对接,可以让发货价格更低一点 ,加盟商考虑到长期利益甜头,就会愿意再交2万的加盟费和押金。这样总部也就获取了更多加盟费收入。

更尴尬的是,即使以前背靠雄厚的资本方,在连年亏损下,一旦烧完钱,二线快递可能就迎来无人接盘的尴尬。

21世纪经济报道此前援引如风达内部一位高管的说法称,2016年到2017年,菜鸟曾多次与中信洽购如风达,当时菜鸟出价约四五亿元,可中信在如风达身上砸的钱已经高达7-8亿元,且中信对市场判断失误,没有及时将如风达出手,以至于后来竟然砸在手里。

直至4月中旬,如风达新旧股东仍在僵持,欠款员工、供应商共计约7000万元的款项也无人买单。

“对于很多二线快递公司来说,去年卖还是价格问题,今年估值缩水十倍,已经卖不出去了。”赵小敏指出。

行业洗牌继续

尽管二线快递发展艰难,但包括赵小敏、徐勇在内的业内专家都认为,它们依然还有生存空间。

3月28日,国通快递发布声明否认近日出现的关停传闻,表示正在利用存量资源,积极谋求转型。2019年的经营主旨是“以主营快递业务为底盘不变,大力拓展区域配送等新业务。”

赵小敏分析说,二线快递公司如果能上市要尽快把握时机,不能上市的企业要避开上市公司的业务竞争,或者积极转型。他强调,二线快递公司不要再继续坚持做全国性快递网络,从“大而全”转为“小而美”,去和地方机构联合,和地方产业共振,提供局部区域解决方案。

受宏观经济形势影响,从2017年开始,我国快递行业的业务增速已经放缓,从平均50%以上降至20%以上。赵小敏认为,如果现在二线快递企业依然坚持做全国性网络,那么无异于是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情。不管是快递还是快运,做全国网络的风险都大于机遇。

顺丰、三通一达等头部快递公司,已经开始朝综合物流公司转型,切入快运、即时配送、冷链、供应链等多元化新兴业务。“如果不能适应市场,就会被淘汰。”徐勇建议,中小型的快递企业应该向专业化市场转型,专注于某个细分市场的货物,形成自身的特色,以增强竞争力。

随着行业新一轮洗牌开始,竞争压力已经从二快递向一线快递转移了,未来其他大型快递公司之间依然可能会出现并购重组。

2018年下半年德邦宣布改名德邦快递时,德邦董事长崔维星在当晚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快递行业目前市场环境竞争是比较激烈,但我还觉得不够激烈。因为现在是所谓的二线快递比较艰难,所谓的一线还行,但是未来也会越来越激烈。”